晚上9点多钟,天已全黑了,在乡间的一条小道上,匆匆忙忙地走着一位年轻的单身姑娘。她一边走,一边不时紧张地朝后面望。
她叫朱丽蓉,长相俏丽,是莲花村精米加工厂的女工。因厂里加班,下班时天就黑了。姐妹们劝她就在厂里住一夜,可她怕父母惦记,坚持要回家。
朱丽蓉走出厂门不远,就有些后悔了。
时值5月中旬,在时明时暗的月光下,田野显得阴森恐怖,路旁树木在微风中摇动,变幻着奇形怪状的树影,令胆小的人胆颤心惊。
朱丽蓉看了看手表,已临近10点钟了。这里附近没有居住人家,离家还有三四里路,朱丽蓉心中越想越害怕,后悔没有听从厂里姐妹们的劝告。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,一边走,一边频频回头张望,总觉得有个人跟踪着她。
真是越怕鬼越遇鬼。不知什么时候,朱丽蓉发现有个黑影子跟上了自己。朱丽蓉走快,那个黑影子跟得快;朱丽蓉走慢,那个黑影子也慢了下来。
朱丽蓉借着月光,看清那个黑影子是一个男人,背对着自己,是倒退着步子走的。
朱丽蓉吓得浑身汗毛直竖。她想喊,嗓子发不出声;想跑,可两腿不听使唤。她浑身颤抖着僵在了那里。
那黑影子倒走到了朱丽蓉的面前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朱丽蓉壮着胆子,恐惧地问。
那男人没有转过身,却发出阵咯咯的尖笑,那笑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恐怖。
笑声刚落,那男人阴冷地说:“你就是朱丽蓉吧?你问我是谁?我可以告诉你,我叫沈智兴,家住龙潭乡新风村。”
“我不认识你,你想干什么?”
“我可是认识你呀!别害怕,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。”
“你想耍流氓?”
朱丽蓉惊恐地后退着,她想在这里真要被歹人强暴了,真是呼天不应,叫地不灵啊!她下意识地伸出两手捂住前胸,带着哭腔哀求道:“你行行好,我已有男朋友了,你,你可不能……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那人又笑起来,边笑边慢慢地转过身子。
朱丽蓉一看,差点儿吓晕了。只见那人的脸上捂着一张黄表纸,露出两只瞪得很大的圆眼睛,死死地盯住自己。天呀,只有死人的脸上才蒙黄表纸呀!
“鬼!”朱丽蓉惊恐地大叫一声,拔腿狂奔。
那男人一伸手,在朱丽蓉转身的一刹那间,迅速地抓下她肩上的披巾。
“有鬼!”朱丽蓉惊叫着失魂落魄地狂奔。
远处又传来那男人令人发毛的惨笑声:“朱丽蓉,明天、后天,以后我天天都会在这里等你。”
朱丽蓉终于跑到了家门口,撞开门,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哭起来。
她妈急问:“丽蓉,你咋才回来?是遇上歹人了?”
父亲担心地追问: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快跟爸说。”
她妈接着道:“孩子,你爸和我都担心死了,不敢睡觉,就等着你回家呢。你说呀,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好一会儿,朱丽蓉才止住哭声,讲了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“什么鬼呀,”他爸恼怒地吼起来,“我看八成是人装的,故意吓你!要是查出是哪个坏小子,我非揍扁他不可!”
“唉呀呀,老天有眼,保佑我家丽蓉没遭那歹人暗算,要不然,我家丽蓉的名声就要被他糟蹋了!”她妈这才松了一口气,又唠叨起来。
她爸又问朱丽蓉:“那人说他是龙潭乡新风村人,名叫沈智兴?”
“是。”朱丽蓉惊恐未定地连连点头。
“他说以后还要在路上找你?”
“他是这么说的。”
她爸曾在村里干过治保主任,常和派出所打交道。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,为女儿安全着想,他决定向派出所报案。
次日上午,朱丽蓉和他爸以及派出所的人员一同来到新风村,一打听,沈智兴已于一星期前自杀死了。这一来把大家都闹懵了:人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呢?
一行人又来到沈智兴的家,他家中只有一个母亲,父亲早亡。
沈母听来人说明情况,气愤地嚷起来:“胡说,我儿子早就死了,咋会出来纠缠人家姑娘呢?”
老人家说着,朝地上一坐,拍手打脚地号哭起来:“儿呀,你好冤枉呀!活着的时候,你老实得像个榆木疙瘩,净做好事,好心没好报呀,还有人朝你身上泼污水呀;死后也不得安生,仍然有人黑心烂肺地朝你身上栽赃抹烂泥呢!天呀,这缺德不缺德呀……”
大家一听,你望我,我望你,都觉得尴尬。
派出所的同志安慰沈母道:“老人家,你别急,别难过,我们不过是来调查一下,并没下结论。”
朱丽蓉又随众人来到沈智兴的坟前。这是座新坟,坟前墓碑上刻着“沈智兴之墓”的字样,旁边还残留着未烧化的纸钱。
“我的披巾……”朱丽蓉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,手指着坟头,面色苍白,结结巴巴地说:“那是我的披巾。有鬼,真有鬼……”
众人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果然有一条粉红的围巾。朱丽蓉的父亲认识女儿的围巾,那是他有一次去北京时给女儿买的,朱丽蓉还在上面绣了两朵红玫瑰。
她父亲怒道:“这世上还真有鬼呀!沈智兴,我把你的坟给铲平了,看你还能出来害人不!”说着,就朝沈智兴的坟前扑去。
“住手!”随着一声大喝,从看热闹的村民中走出一个小伙子。
他冷冷地说:“世上本无鬼,世人自扰之。我是沈智兴的好友,名叫陆平,是我装的鬼。”
“你?……”朱丽蓉惊疑地打量着陆平。
“你知道吗,你这样做会吓坏人的,你的行为已触犯了法律!”派出所的干警对陆平警告道。
朱丽蓉的父亲指着陆平大吼: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?我想为我的好友沈智兴出一口恶气!”
陆平面向朱丽蓉恨恨地说道:“就因为你,害得沈智兴丢了一条性命。”
“我?”朱丽蓉莫名其妙:“我从来不认识沈智兴,我怎能害了他?”
陆平道:“朱丽蓉,你还记得半月前,你被雨淋透了身子,藏在路上一个瓜棚子里的事吗?”
朱丽蓉听了,脸“腾”的一下子羞红了。她怎么不记得那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呢?
原来,半个月前,朱丽蓉恰逢厂休日,去城里姨妈家里玩了一个上午。下午回来时,半途遇上大雨,浑身都淋透了。姑娘衣服穿得少,被雨水一淋,衣服紧贴在身上,身子的曲线玲珑毕现。朱丽蓉害羞极了,怕被路人撞见,急得无地自容。
这时,她发现路边有一个空的看瓜棚,便一头钻进去,赶忙又拦好了草门帘子。
朱丽蓉脱下身上的湿衣裳,拧干了水,把衣裳搭在一根竹杆子上,从瓜棚子的一个小窗口里伸出来,靠在棚檐下一个落不到雨的地方,想让风吹晾干,等雨停了,穿上衣服再走。谁料不巧一阵风刮来,竟把她的衣服刮到路边的河里,顺水漂走了。
这下子可急坏了朱丽蓉,光着身子不敢出瓜棚去河中捞衣服,眼看衣服随湍急的河水漂得无影无踪,朱丽蓉急得哭泣起来。
恰巧,这天沈智兴去城里买稻种,回来路上也赶上了这场瓢泼大雨。
他见了路边的瓜棚,正想进去躲雨,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姑娘的哭泣声。他不由得一愣,掀开草帘朝里一看,见一个姑娘光着身子,吓得他“啊”的一声惊叫,忙退出瓜棚。
沈智兴站在瓜棚外,想转身离开,转念一想,这姑娘为啥没穿衣服?会不会遇着什么不幸的事了?我若走了,万一她再遇上歹人,或者一时想不开怎么办?
想到这些,又走近瓜棚,犹犹豫豫地问朱丽蓉:“姑娘,你……你为什么在这里哭?有什么为难事要我帮忙的吗?”
朱丽蓉刚才也被沈智兴吓坏了,半天才吱吱吾吾地说出自己的事情。
沈智兴听了,想了想说:“姑娘,你别急,我有办法让你回家。”
沈智兴是想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,借给朱丽蓉穿回家。偏偏他只穿了一条短裤和一件上衣。
他寻思:好在自己家就住在河下游的岸边,把衣服给了那位姑娘,自己游水回家,也没人能看见自己是否光着身子。
沈智兴哪里知道,他这边在脱衣服,那边朱丽蓉贴在瓜棚的门帘缝里,正胆颤心惊地盯着他。
见他正要脱短裤,还以为他欲行不轨,忍不住大喊起来:“你……你要干什么?”
“我把衣服脱给你穿。”沈智兴尴尬地解释道。
可朱丽蓉不相信,急得喊起来:“你是流氓!来人呀,抓流氓呀!”
“我……”沈智兴被她这一嚷吓慌了:“姑娘,你误会了,你别……别喊……”
“快来人呀,抓流氓呀!”朱丽蓉不但没住声,反而声音喊得更大、更尖利了。
沈智兴急了,丢下衣裤,连稻种也顾不得拿,慌得“扑嗵”一下子跳进了河中。
朱丽蓉的喊叫声,惊动了附近住的村民,他们有的扛着锄头,有的拿了木棍,纷纷赶来。
村民们一看双方情况,顿时“明白”了是怎么回家。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跳人河中,把刚游不远的沈智兴揪上了岸,不由分说,拳头、棍棒一齐上,打得沈智兴鼻青眼肿,头破血流。
沈智兴到了这时,已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。村民们又七手八脚把他扭送到当地派出所。
真是好事不出门,丑事传千里。沈智兴被村长领回家时,村上人都已得知他在半路上企图“强奸”一个过路的姑娘。沈智兴新谈的一个女朋友闻讯赶来,抬手给了他一耳光,退还了他的订婚戒指,挥手“拜拜”了。
新风村是乡里的先进文明村,沈智兴是这个村的“文明模范”,平时他乐于助人,是个优秀团员,村长王伯达也有心培养他,作为入党积极分子,以后再把他选入村领导班子。
此事一闹,王村长找上门来,对沈智兴说:“小沈呀,你是被糊涂油蒙了心还是怎么的,咋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呢?你真使我失望呀!俗话说,一丑遮百好,你不但毁了你自个的美好前程,也丢了我们文明新风村的脸啊!”
沈智兴再三解释,王村长就是不相信,还说:“智兴呀,你是读过书的人,应该懂得道理。你不久就要结婚了,怎么几个月都等不及呢?现在被人当场抓到,不管你是否清白,别人都那么议论你,唾沫星子能淹死人,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!”
更使沈智兴痛苦的是,村上的女人见了他就躲,就连村头那个又矮又胖歪嘴黑脸的丑婆娘,见了他也扭扭捏捏迈着碎步朝一旁躲闪。沈智兴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小伙子,自尊心极强,平时寡言少语,现在经这一连串的打击,更是变成了闷嘴葫芦,成天不言不语,常常躲在背地里伤心痛哭。
同村有个叫陆平的小伙子,从小便是沈智兴的好朋友。陆平深知沈智兴的为人,不相信他会做出这令人不齿的丑事。
他来到沈智兴家,了解了事情真相,劝慰好友道:“智兴呀,不管别人怎么说,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时间长了,人们会转变看法的。”
沈智兴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只伤心,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太缺乏相互信任和理解了。我好冤呀!”
让陆平万万想不到的是,第二天一早,智兴竟自杀了。
原因是:沈智兴拦路“强奸”的事竟被人添油加醋写成了稿子,在村广播里播了出来。沈智兴不堪忍受羞辱,喝了剧毒农药,含冤离开了人世。
好友之死,使陆平大为伤心。他是一个豪侠仗义的汉子,首先找到那个写稿人,狠狠地打了他几个巴掌,怒斥他不该没有弄清事情真相就胡乱写稿。
那人满腹委屈地说这是村长交代他写的。陆平又怒气冲冲地闯到王村长家,质问他为何这样做。
王伯达摆出一付苦衷难言的样子说:“我也不想这么做,可人言可畏呀,都说沈智兴做了那种事,消息已传开了。我也怀疑,小沈可能是背了黑锅,但我不如此造一造声势,我们这个文明新风村的牌子能保得住吗?”
陆平痛苦地吼叫:“王八蛋你这是给谣言推波助澜,明白吗?”
王伯达叹道:“唉,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嘛。小沈死了,我也很难过。对了,这事所有的焦点,都是因那位姑娘引起的,你如果能找到她,不是可以澄清事情真相吗?这样的话,我再叫人写篇广播稿,一来可以给小沈洗去冤枉;二来也让人不能小瞧我们文明新风村。我要号召全村人都学习小沈脱衣裤救姑娘……”
“荒唐!”陆平如雷猛吼一声,转身离开了王伯达家。
走着走着,他觉得王伯达的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,是该去向那位姑娘了解情况。可又一想,即使找到那位姑娘,她能相信沈智兴是清白的吗?她甚至可能认为沈智兴是畏“罪”自杀,那种事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呀。
陆平开始恨起朱丽蓉,怪她狗咬吕洞宾——不分好歹人。要不是她,沈智兴如何会背上这黑锅?又怎么会含恨自尽?
陆平决定报复朱丽蓉。他经过多方打听,终于查清朱丽蓉的下落,以及她在加工厂上下班的具体时间。他想装成死去的沈智兴吓唬朱丽蓉,引她到沈智兴的坟前,然后告诉她沈智兴自杀的原因,让她心中有愧,如实说出那天的情况。
朱丽蓉听完陆平的叙说,一下子傻了眼。
陆平逼近朱丽蓉,严词厉色地质问:“朱丽蓉,我想让你回答,当时沈智兴为救你而脱衣,并一再向你解释,你为什么要诬陷他是流氓?他到底有没有做出侮辱你的举动?”
“这……”朱丽蓉吞吞吐吐地说道:“因为我长得漂亮,平日常遭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骚扰,我就因此认为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不好色的,何况他还看到我的身子……”
“于是,你就把一个好心帮你的男人,也当作了色狼?”
“我……我误会他了!”
朱丽蓉瘫倒在沈智兴的坟前,哭泣起来。
“误会?大家都误会了?”
陆平发出一阵悲怆的笑声。
他悲愤地仰面长叹:“这是个多么可悲的误会呀!”